【琅琊榜】巫山云 17
Disclaimer：人物不属于我。
Warning：非典型情意故事。
阳春三月，金陵城中天气回暖，万物复苏。靖王府的春季更早，操练中的将士们觉出了暖热，战甲之下纷纷换了春装。萧景琰蒙召入宫，冠服外亦免了披风。
“景琰，西山营督查换防就交给你，都是你做惯了的，朕也没什么好叮嘱的，你退下吧。”萧选坐在龙椅之上，伸了伸腰，显出些慵懒。
“父皇，儿臣明日启程，今日可否去看望母亲？”
萧选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，心不在焉应允了。
萧景琰向内苑走，见御园里一派春暖花开、草长莺飞的景象，脚步也轻快起来。
静嫔万没料到萧景琰今日入宫，见了他又惊又喜，嘱咐膳房午膳加几道他爱吃的菜，又将新备好的点心小食取出来给他尝。
萧景琰面对如此款待哭笑不得，虽说静嫔这里的吃食总是最合他口味，但他不是看重口腹之欲的人，平日里的膳食也无可挑剔，静嫔却总像是怕他吃不饱似的。
“母亲，我明日去办差，今日和母亲说说话，快不必忙。”萧景琰笑着劝。
静嫔听了，依旧将吃食布下，才与他说话，“陛下着你办差，又要去多久？”
“督查换防，去三日而已，母亲不必担忧。”
静嫔点点头，放下心，看萧景琰吃下两块榛子酥，想起什么似的问他：“景琰，南楚使团快入京了，你可知道？”
“知道，据说是来求亲。”
“那你可知，南楚此次想要遣嫁郡主过来？”
“遣嫁？”萧景琰搁下杯盏，“母亲的意思是……”
静嫔颔首，将烹好的茶盛给萧景琰，徐徐开口，“联姻修好，和亲人选怕是要从皇子当中挑，太子和誉王总是不太可能，那么……你的正妃病逝多年，大概是因你常年在外，陛下不曾注意，这一向你在京城，恐怕……该想些办法来破解。”
萧景琰垂目思索。宗室子弟与他国联姻早有旧例，南楚遣嫁郡主，太子誉王自有办法脱身，剩下适龄的只有三皇兄六皇兄和他自己，而他府中只有侧妃，若是南楚郡主嫁入靖王府，于大计而言并无好处。他虽多年以来无心婚娶，却也知道夺嫡路上，正妃的身份十分要紧。
“母亲有什么办法吗？”
静嫔面上闪过一丝愁色，“此事全靠陛下圣心独裁，我说不上话，再有就是太常太卜合八字了，可这一样，我也毫无办法。”
萧景琰宽慰道：“母亲能提醒我这件事就已经足够了，事情我自己去办。其实……早该告诉母亲的，宫外一直有人替我谋划，此人麒麟之才，往往能洞烛机先。”
“是吗，”静嫔奇道，“是怎样的人物？”
“母亲可还记得去年父皇为郡主选婿时，有一个北燕来的百里奇？凭借三个稚子打败百里奇的，就是这位苏先生。今日午膳后我得早些回府去准备，下月朔日我早些来，再细细为母亲讲。”
静嫔笑着点头，吩咐膳房布菜。
萧景琰回府，在演武场望见了庭生。正是午休时分，这孩子却没在休息，独自练习射箭。萧景琰旁观了一会，走近去指导。
庭生在靖王府住过一个冬天，萧景琰不得空天天见他，感觉时日不长，这孩子却完全变了个模样——个头窜高了半掌不止，虽还是瘦，看着却康健扎实起来，脸上时时挂着笑，不见了惴惴的惶恐神色。
萧景琰看他刻苦，笑着鼓励：“你这一向进益不小，可见勤勉。最近在看什么书？”
“除了学邸先生要求看的那些，飞流哥哥还帮我向苏先生要来了兵书。我想学好排兵布阵，将来跟殿下一起上战场。”
小少年的向往之情溢于言表，萧景琰欣慰，“好孩子，有志气！有什么问题随时来问我。”
“多谢殿下！苏先生出的题我若实在答不出来，便去请教殿下。”庭生扬着头，仰望萧景琰的脸。
萧景琰惊讶，“苏先生给你书，还给你出题？”
“嗯，苏先生说学而不思则罔，单单看书是不够的，所以让我答题、写策论。”
萧景琰心里松动了一下，他原本以为梅长苏救庭生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，并以此证明绝无二心，没想到梅长苏不仅助他将庭生救出，还果真教他读书。如此用心，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。萧景琰没动声色，对小少年笑道：“你倒真会给自己找师父。”
萧景琰又陪着庭生消磨了半日时光，才去为第二日启程做准备，这么一耽搁，深夜才睡下。可许是因为心上挂着事，许是因为和庭生相处了这半日，萧景琰睡得不太踏实。
梦里他又回到在祁王府的日子，习文练武，和小殊一起听从祁王哥哥的教导。小殊还是调皮贪玩，祁王哥哥也还是温和耐心，再繁忙都会关心他的功课，解答他的疑问。
这一梦醒转，天色仍未明。四周漆黑，萧景琰却觉得皇长兄的音容笑貌恍然近在眼前，倏忽间又消散。
庭生的眉眼与皇长兄极是相仿，如今他仰脸望向自己，就正如从前自己仰望皇长兄。世事变迁，岁月荏苒，如梦似幻。
萧景琰对着虚空暗处叹了一声，时辰虽然太早，但事情早些解决比较好。他起身更衣束发，执一盏灯，走入密道。
狭窄的密道内灯火幽暗，萧景琰觉得它好长，长得如同这十几年的岁月，他孤立无援，踽踽独行。
他经过密室，拉响铜铃。不多久，密室门被人打开，梅长苏就站在外头迎着他。
“抱歉，惊扰先生了。”
“无妨，殿下召之即来，是苏某的本职，何谈惊扰。”
梅长苏散着发，更添儒雅。被搅了好眠，却无半分惺忪朦胧，双眼清明，目光澄澈。
谈起南楚和亲事宜，梅长苏果然提出在八字占卜上做文章。
萧景琰讶异，“太常里居然也有听命于先生的人？”
“听命谈不上，有些手段可以使罢了。”
梅长苏还是惯常神秘莫测的样子，萧景琰这次却不觉得他远在天边了。
“先生你未雨绸缪，来到这京城，只为辅佐我？”
梅长苏轻描淡写，“苏某以为，殿下早该相信这一点了。怎么，殿下还有疑虑？”
他愈是如此说，萧景琰愈是觉得另有隐情，目光灼灼地问：“苏先生，庭生的兵书、功课，都是从你这里来的吧？”
“正是。”
“苏先生为何如此关爱庭生？”萧景琰追问。
梅长苏垂目轻笑，“殿下关爱的人，苏某自当照应。况且，苏某答应要教他读书，便不能食言。”
“只是如此？”
“还能为何？”
萧景琰噎了一下，终是问出了口：“我一直想问你，以前，你是不是认识我皇长兄？”
“祁王殿下？”从梅长苏口中听到这个称呼，萧景琰心头一跳，静静等他的下文。
“苏某年少时的确想过，要在他麾下施展宏图抱负。只可惜，终究是夙愿难成了。”
萧景琰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他想听到的答案，只觉得梅长苏说这句话时，他终于窥见了他的真心。并不多，却足以让他解除多余的防备，交出更大的信任了。
当年祁王府的英才早已四散飘零，无处寻觅。梅长苏虽不是旧人，却带来了旧人的温度。这温度让萧景琰明白，追念着皇长兄的，远不止他一人。
西山营换防一切正常，萧景琰去了三日便回到金陵。暖融融的三月只剩下一个尾巴，宫墙内却在短短几天内接连发出数道诏旨——前朝之中，太子迁回东宫，却仍在禁足；南楚使团进京，誉王相迎；蔡荃升任刑部三品左丞，代理尚书。而后宫之中，静嫔从次嫔之位一跃晋封为妃。此番变动出乎众人意料，使得几家欢喜几家忧。
南楚使团进京恰逢晦日，萧景琰搁下手中事务，跑了一趟苏宅。
“苏先生之前说，南楚使团进京之时，要有大动作，今日无事，正好可与先生畅谈。我也有事与先生说。”萧景琰说着，注意到梅长苏手边仍放着裘毯，便追上一句，“不知先生身体如何，可有精神？”
梅长苏没动裘毯，摇摇头说：“无妨，殿下来得正是时候。只不过苏某有些饿了，吉婶方才说她做了糕点，若是殿下不嫌弃，一会不妨一同尝尝？”
“那就多谢先生款待了。”萧景琰笑答。
“近来局势多变，想来这桩桩件件，殿下心中都有数了。”
“先生说得没错。我从前对朝局漠不关心，因而宫里发生了什么事，陛下心中又是如何想的，都一概不懂。回京这半年多，确有进益。”
梅长苏闻言微笑，“殿下说说看？”
“太子被禁足多时，誉王虽然折损了两部尚书，却仍然实力强劲，许多大臣都以他马首是瞻，朝野为此流言纷纷。若是陛下再不扶太子一把，局面就要失衡了。只是……”
梅长苏微微侧耳，萧景琰眉头紧锁，继续道：“只是私炮坊那一爆实在惨烈，如此轻易饶恕，罔顾是非，令人齿寒。”
“殿下能看清陛下朝堂制衡之术，又能看清是非对错之道，实在难能可贵。”梅长苏的赞赏真诚又克制，萧景琰无话，端起手边茶杯轻啜。
恰逢黎纲送来吉婶做好的糕点，填补了短暂的沉默。
“殿下，尝尝吧。”
萧景琰拿起一块白色酥皮的饼，咬开一口，顿时诧异。饼皮层层叠叠，内里软韧，馅料带着奇异的鲜花香气。他仿佛在哪里尝过一模一样的点心。
“殿下回京那天，蔡荃恰好升任刑部左丞，若是一月内打理好刑部，便是刑部尚书了。不得不说是个好消息。”
萧景琰回神，“那天陛下正在烦心刑部尚书人选，我提了提滨州侵地案，陛下便想起蔡荃来了。去年和他一起审案，印象深刻。此人能力出众，刚直不阿，就是脾气太拗，难受陛下喜爱。若不是此次换囚案牵连人数甚多，不知何时才能出头。”
“他脾气不好，可有冲撞殿下？”
萧景琰弯起嘴角，“照别人看来，怕是冲撞不少次了，可我不觉得。他耿直坦诚，交往起来省下不少心思。”
“那殿下和蔡大人可算得上性情相投了？”梅长苏眼底有笑意。
萧景琰知道这是夸他和蔡荃一样坦荡，却也是说他和蔡荃一样倔强，认也不是，不认也不是，便一笑置之，将话题岔开。
“想必先生也知道，昨日，我母亲晋封为妃了。”
“静妃娘娘入宫多年，殿下护卫江山又有功劳，母凭子贵，晋封也是自然的。”
萧景琰缓缓摇头，“先生有所不知，我母亲自入宫起便是次嫔，从未晋封过。就连封号，也是因为当年……当年宸妃娘娘恩宠尤盛的缘故。这十几年来，陛下眼中几乎从来没有我们母子，此次晋封貌似顺理成章，实是出乎意料。”
梅长苏垂目，半晌后答道：“前朝波涛汹涌，后宫也跟着不安宁，陛下也是凡人，此时最需要的反而是清静。”
两人就着几道糕点闲谈了一时，终于要进入正题。
“方才说有事告知先生，”萧景琰先开口，“是个好消息。”
“哦？”
“蒙大统领前日到我府上探看朱寿春和陆希，发现了我书房内的密室。没想到他得知我参与夺嫡的事情之后，竟然说要鼎力相助。”
梅长苏显然很是惊讶，随后略略沉吟，道：“听起来确实是天大的好事，可是殿下能否确认蒙大统领的诚心？三心二意的助力比没有助力更加危险。”
萧景琰微眯了眯眼，而后斩钉截铁答道：“蒙大统领绝对可靠。”
“既然殿下如此确定，那再好不过。接下来扳倒谢玉，或许正需要蒙大统领帮忙。”
萧景琰赶忙问：“会有凶险吗？”
梅长苏没有正面回答，“谢玉是一品军侯，掌管巡防营，深受陛下宠信，要扳倒他自然不会容易。不过，此事我已准备万全，只待……四月十二。”
萧景琰听梅长苏为他讲述莅阳长公主的陈年旧事和谢卓两家的恩怨，暗自心惊。一番长谈结束时，他甚至觉出了疲累。
萧景琰看得出，梅长苏也非常疲惫。他筋骨不强，底子弱不说，还多病，加之夙夜思虑不停，煎熬心血实在过甚。
正当萧景琰准备起身告辞时，黎纲进来禀报。陛下谕，命霓凰郡主尽快回藩，议亲之事暂时搁置，因太皇太后有恙，穆王暂留京中，以尽孝道。
萧景琰听罢，恨恨咬牙——这一走一留之中，利用和忌惮俱是昭彰。
梅长苏任他沉默了片刻，轻声道：“殿下息怒，陛下留下穆王只是为了制衡，南境离不开郡主，穆府不会有事。”
萧景琰冷哼一声，走到廊下，强行压下胸口涌上的怒和痛。
“先生说的并没有错，我只是，替霓凰寒心。”
屋外天色阴晦，一场雨正要来。
=======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