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isclaimer:人物不属于我。
Warning:非典型情意故事。
“景琰!景琰!”孩童的嗓音稚嫩却洪亮,从廊上传来。
厅内坐着的妇人们听了,面面相觑,脸上都是笑意,唯有晋阳公主一哂:“冒失鬼来了。”
静嫔怀中的孩童微动了动,伸长脖颈向厅外望,乌溜溜的圆眼睛里闪着盼望的光芒。静嫔抱不住了,将他放下,为他整整衣襟。
“景琰!”最后一声呼唤炸开在厅门口,孩童额角挂着汗,似是被厅里的阵仗惊了惊,立住了,继而规矩地走进来,乖巧行礼——“林殊见过宸妃娘娘、静嫔娘娘,见过母亲。”
妇人们面上笑意更深,口中唤“小殊”,疼爱地摸摸头颈、抚抚肩背。
两个孩子早就四目相对,藏不住兴奋。
“静姨,我能带景琰去我房里玩吗?”林殊企盼地问,景琰则转头等待母亲的允准。
“去吧。静姨带了新制的点心,一会让人给你们送去。”
“景琰,景禹哥哥怎么没来?”
景琰任凭林殊攥着自己的手快步穿过回廊,答道:“景禹哥哥被召去养居殿,说是有功课要给父皇过目。”
听了“功课”二字,林殊回过身来,“景琰,我也有功课要做……不如你陪我一起做?我的功课比景禹哥哥的好玩多了!”
景琰好奇地歪歪脑袋,“好。”
进入书房,林殊取来一张尺余长的小弓,边比划着拉弓边说:“父帅给我的功课,一月之内,拉开它。若是完成了,父帅就把那张朱红铁弓给我。景琰,要不要试试?”
弓弦已弯成半轮月亮,景琰看得眼馋,接过小弓试练。
“小殊,若是我拉开了,铁弓便归我,如何?”
林殊才不上当,“父帅若是真给你,那就劳烦你再转送给我,我以后一定回赠你一把更好的!”
面对林殊,景琰总有些做哥哥的自觉,想到景禹哥哥作为兄长时的宽厚谦让,只好对林殊笑笑,“那好吧,你可别忘了。”
好兄弟之间,分什么彼此呢。
晨光短暂,一番比试下来,两个孩子都需要进些吃食。
“小殊,你尝尝这个,因我爱吃,母亲特意做的。”景琰捏起一块色泽金黄的点心,递给林殊。
因是新制的,存放得又精心,点心在手里还温热,散发出醇厚的香气。景琰心满意足地咀嚼,吃相规矩,而林殊塞了满口,小手捂在唇边,生怕漏出碎屑来。他边吞咽边点头,终于空出嘴巴讲话:“静姨的手艺太好了!又酥又脆,还很香!我从没吃过!”
他夸赞一番,伸手又探来一只。这次有了闲暇细细品味,咬进一口,细嚼慢咽。
还未及咬下第二口,林殊忽而呛了食一般,将方才入口的点心咳了出来。景琰吓了一跳,看林殊咳得愈发剧烈,慌忙抚他的背,然而无丝毫作用。
林殊费力地对景琰摇头,表情艰难,说不出话。景琰方寸大乱,大声呼喊:“来人!来人!黎大夫在哪?快去找黎大夫!”
守在书房外的姑姑见状慌了神,怔愣地看林殊呛咳,恍然听到景琰说“叫黎大夫去前厅”,急忙跑走了。景琰焦急地拉过林殊手臂,险险将他背起,摇摇晃晃地向前厅跑。才到厅门外便“扑通”跪倒,双膝痛得他直抽气,立时吸引了厅内大人们的注意。
“母亲!母亲!救救小殊!”
林殊倚靠在榻里,被一群人团团围住。静嫔速速摸了他的脉,问景琰:“方才小殊做了什么?”
“拉弓……”景琰有点抖,他极力地回忆,思绪却断了一般。
“吃了什么?”静嫔打断道。
景琰想到了,“榛子酥,母亲做的榛子酥!他只吃了一块,但是吃得急……我该让他缓些的……”
恰在此时,黎大夫赶到。静嫔话语快而镇定:“黎大夫,小殊该是吃了吃不得的东西,半炷香刚过,所食不多。”
黎大夫年近不惑,眼睛明亮,神态安然,事态紧急之下脚步飞快,拟方亦迅速,却自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从容不迫。
“常山、瓜蒂、胆矾……”黎大夫着人取药,径自擦净双手,命人将孩童抱起,附面朝下,而后向其口中伸入一指。
林殊淅沥地呕吐起来,模样痛苦又可怜。
晋阳公主咬牙支撑,勉强止住颤抖,见此情状依旧心疼得双目含泪,宸妃并不多言,只环抱住她。
七月末,暑气被药圃和冰块隔绝在墙外,午后的芷萝宫内宁谧怡人。
“母亲是说,救小殊的那位黎大夫?”
萧景琰坐在桌案边,桌上摆了百合清酿和各色点心,静妃神色淡淡的,点了头。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
“他儿子在科考时忘记避圣祖名讳,他被株连流放,太皇太后仙逝后,大赦也轮不到他,如今已在岭南了。”静妃解释道。
“我记得我和小殊才十多岁的时候,这位黎大夫就离开了林府,”萧景琰问,“母亲如何得知他的去处?”
静妃将一碟黄金饺向萧景琰那边推过去,示意他多吃些,“当时黎大夫云游四方,林府偶尔有飞鸽传书,而我在宫中,等闲自然没有消息,后来更是音讯全无。这消息是前些日子辗转得知的,却也晚了。”
萧景琰听到“晚了”,无意识地咬牙。转念警醒,今日是母亲生辰,不该令她烦忧,便把话题扯到百合清酿上去。
他不动声色,忽而想到了梅长苏——不知江左盟在岭南的势力如何,可否帮忙照看那位黎大夫?想来他年老,流放之苦怕是难熬。
“景琰,我特意为你做的茯苓鸡汤,喝一碗吧。”静妃话音刚落,外面便传来“咳”的一声。萧选立在殿中,身后跟着高湛,殿外六名宫人,手中捧着玉器锦盒,显然是生辰的赏赐。
静妃和萧景琰母子如常行礼,心中却双双讶然——这么多年,萧选连静妃进宫的年月都忘了,何曾记住过她的生辰?
金陵的蝉声还未止歇,卫山皇陵别院已早早有了夏末秋初的凉意,过午不久暑气便消散殆尽。
穆霓凰身在修养之所,心却还要操劳。穆府的人报来几桩繁难的藩务,说是穆小王爷加了注,但最终还要劳烦郡主定夺。
穆霓凰理事时看着穆青的批注,唇角不由带出些笑意,穆府来的人看了,暗暗替小王爷高兴,看来这是有长进!
可是看到最后的书信,穆霓凰沉了脸。信上除了寻常问安,穆青还提出,也想来卫陵陪她。
“传我的话回去,让青儿务必守在金陵,寸步不得离开。让老魏看住他,教他听苏先生的话,否则等我回去必定要亲自管教。”穆霓凰语气不重,却令人生畏。
来人斗胆替小王爷声辩:“郡主,小王爷也是思念您,他说了,这书信哪比得上当面讲话,左右在京城也是赋闲,不如来这里,一样学习藩务,您督着些还能快快进益。”
穆霓凰摇摇头,“我来卫陵,是为消陛下疑虑,他若是也来,就显得陛下刻薄,来去哪能由着他自己的性子?”
“属下明白,一定好好劝着小王爷。”
穆霓凰松下气,忽而想起什么,问道:“今日是静妃娘娘生辰,我备好的贺礼可带给靖王殿下了?”
“郡主放心,小王爷怕今日送误了时辰,两日前就送去了!”
“好,你早些回吧,有什么事再来报我。”
待人走了,穆霓凰的神情才落寞下去。她不是不想穆青,但于漩涡暗流之中,必得步步小心。不得相见的人不止一个,不可诉说的话又何其多。
萧选在静妃生辰那天特赦了一名流放犯,将巡防营交予萧景琰节制,还准他随时入宫省母。旨意于两日后宣布,消息很快传遍各府。
穆霓凰知道得稍微迟些,消息第二日过午才传来。
穆霓凰午休醒转正在看书,听了消息,心情又是感慨又是忧虑。特赦是情面和恩宠,节制巡防营是实打实的权力和信任,而随时入宫省母大概是最令萧景琰开怀的赏赐。不知道这头水牛明不明白,这赏赐背后的含义。
被冷落排挤的十三年里,萧景琰虽然军功累累,王爵却半步未进,亲王之位早该是情理之中的,可迟了这么多年,让人早就没了期待。梅长苏进京未满一年,萧景琰的权势和地位双双攀升,终于算是在朝局之中站稳了脚跟。明眼人都看得出,梅长苏功不可没。
一想到那是林殊哥哥襄助之功,穆霓凰心都是软的,欣慰之情溢于言表。可若非是林殊哥哥,若非为了昭雪冤案这样的最终目的,立下赫赫战功之人反要靠此等计谋才能受到倚重这样的咄咄怪事,难免讽刺。
转念再想,萧景琰作为一个被刻意冷落放逐的皇子,在近一年内荣耀权势与日俱增,怎能不引人忌惮?将来的夺嫡之路定然凶险难测。一念至此,担忧便潮水般涌上来,穆霓凰忧心萧景琰登高跌重,忧心梅长苏夙愿难成,忧心故人沉冤未雪,忧心大梁朝纲不振。
偏偏她被困在卫山,白白担忧却插不上手,连为他们挡一挡暗箭、奉一捧暖茶都是奢求。
梅长苏已接连两晚没有睡好。先是萧景琰借走《翔地记》,害他险些当着他的面露了破绽,而后是萧景睿离开金陵前往南楚,临别的一番肺腑之言令他惭赧。身边的人习惯了他等闲淡然,看不太出他心下空空的不畅快,唯有飞流有所感知,却是个不懂表达的孩子。
自己却骗不了自己。万籁俱寂的深夜,活在心底角落的那个林殊扰得他辗转难眠。
幸而梅长苏在夏日里将养得不错,睡得不好也只是有些恹恹,强打精神还能操心几桩事情。
秦般弱的红袖招在各府埋的眼线,浅一些的已经被十三叔和童路清理得差不多了,风声日紧之下,深的那些秦般弱一时半会也不敢妄自联络。莅阳长公主府的安全向来有人在暗中盯着,如今又添了巡防营在明处,当无大碍。夏冬有蒙挚观察,还算沉得住气,没有引起夏江的怀疑。萧景睿去往南楚,盟里的朱沉已经奉命跟上去一路照应,不会有事……还有一件事,却有些想不起来了。
梅长苏闭目静思。为防泄露机密,他房中的书本纸张上从来不记录真正需要思谋的事情,大小事宜全在心中默记,因他天资聪颖且殚精竭虑,鲜有记不清的时候。这件想不起来的事情仿佛和日子有关,他之前交代过甄平。
“飞流,甄平呢?”梅长苏知道少年在廊檐上窝着吃点心,出声问了句。
“在、外、面。”飞流一字一顿的回答因为口中有食物而稍稍模糊。
“帮苏哥哥把他叫来。”
片刻后,甄平踏进屋内,经梅长苏一问,即刻回答:“宗主,您之前吩咐过的事情里,和最近的日子有关的,只有一件。您让我寻一张良弓,最迟七月末送来金陵,上月就备好了,因为日子还早就没说,想着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好的。宗主,现在要用了吗?”
听到“良弓”,梅长苏就恍然大悟了——他着人为景琰准备了陛下的寿礼,既显得诚意十足,又不奢侈糜费。
而私心里,他还想不着痕迹地兑现幼时对景琰许下的一个承诺。
“是要用了,拿出来试试吧。”
萧景琰甫一走出密室,便看到了躺在梅长苏长案上的那张弓。
梅长苏的案头从来只有书卷墨香,何时有过冷冰冰硬邦邦的刀兵之器?即便这两个月来两人常常谈论军中事宜,知晓梅长苏对调兵遣将、军资调拨之类颇有见地,也多是纸上谈兵。一张颇为沉重坚实的弓出现在梅长苏这一方静雅的居所内,令萧景琰惊讶,又无端生出些异样的感觉。
“看来殿下注意到了。”梅长苏的声音唤回了萧景琰的思绪,“殿下看看,这张弓殿下可还喜欢?”
萧景琰还未想到要推脱,手已不自禁地握住了弓身,端详一番后上手拉弓。弓弦骤然张满,发出轻微而急促的声响,蕴含着猛烈的力量。
“殿下好臂力。”梅长苏赞道,声音却是清淡的。萧景琰收了掌控刀兵时的气势,叹道:“先生此弓果然精良。”
“如此甚好,那就赠与殿下。”
萧景琰愣了一瞬,旋即回绝:“哪有随意收先生之物的道理。”他将弓放回原处,略微赧然。
“殿下,这是苏某替殿下为皇上挑选的寿礼,万望勿辞。”梅长苏低了低头,唇边漏出一抹了然的笑意。
萧景琰顿时明白过来,不禁笑道:“陛下寿诞将至,我都疏忽了,还劳烦先生为此挂心。先生想出的这份寿礼的确妙极,确是能不着痕迹地讨陛下欢心。只是我府中已有不少良弓,先生只需提示我便好,我自会着人挑选,何须先生亲自搜罗?”
梅长苏笑意不减,“殿下好弓马,人尽皆知。府中良弓虽多,却是殿下多年珍藏,最好的那一把恐怕舍不得献给陛下,倒不如重新找好的来。这一把,当不会输给殿下府中的那些吧?”
听闻此言,萧景琰想起梅长苏头一次入靖王府,向小殊的铁弓伸手被自己喝止的情形,觉得梅长苏并非仅仅是妥帖细致,而是洞察幽微、透视人心。
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,看穿了他的刻骨铭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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